郁蓝失笑,她怔在那里,许久没有回答。一直到以为已经失去开口的能力,她才恍然听到自己下意识道:“请进吧。”那声音缥缈疏远,仿佛来自一个世纪以前。
陈折戟迟疑了片刻,面具下的双目像是粘在她身上。眼前的女子明显已经不再是当年那调皮而青涩的模样,这一年的时光里她的气质像是完全沉淀下来,容色更加耀人,眉目间隐隐有上位者的凛然。她到底遇到过些什么,陈折戟发现自己不能想,一旦开始想,就会越来越忍不住地疼惜。
郁蓝见他不动,再看他那泥土血水里打滚过一样的形象,禁不住问:“走得很急?连梳洗的时间都没有?”
陈折戟这才有些回过神来,走进去一边将面具取下来,露出那张刚硬坚毅的俊美面孔,答道:“刚准备回去,遇到一群马匪,听他们中有人说到你在这里,我就直接骑马来了。”三百里地,他硬生生累死了七匹马。
怪不得没有人拦住他,这副样子早就把底下的人胆子都吓破了吧。郁蓝心里暗想。她不知道,不是没有人拦,敢拦的都被陈折戟米面无表情一个个给挑破了喉咙,那长枪上的血迹还新鲜得很。
两人对坐,许久,相对无言。静静的天光从窗外直射而下,洒落在两人身上,蓦然之间竟让人有岁月静好的错觉。仿佛岁月无声流动,两人之间错过的一切,都在流光溢彩的时光中化为灰烬。
“奇怪,”郁蓝忽然笑出来,“没有分开我还觉得你很烦,怎么分开一阵,现在看你,觉得英俊的不得了。”
陈折戟望着她,眼神里看不出情绪,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一直躲在这里,没有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,只道:“跟我回去吧。”
郁蓝愣住了。这好像,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说这样带有恳求意味的话呢。回去?她想起将军府里高高的兽首檐角,想起轻歌坊里那座华丽的画舫,想起她叽叽喳喳的小丫鬟莫语,想起那些桃花纷扬迷乱了眼睛的日子,好像一个盛大而虚妄的梦境。
她怀着最后的希冀,低声问他:“莫语还在吗?”
男人摇头,郁蓝咬咬唇没有说话。半晌,才听到陈折戟道:“对不起。”
郁蓝摇摇头,苦笑道:“不用道歉,是我自己太疏忽了。”是她太小看乌兰图雅,太自视过高,才会连累了身边的人。
陈折戟沉默不语。这是他一生唯一的败仗,他让自己喜欢的女人身陷险境,虽然她最终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扭转了局面,依然无法掩饰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他的失败。他以前看不起妇人在后院的内斗,看到一地焦黑尸骨的那时那日,才明白其中有多少防不胜防的东西。他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,他心爱的人却无法逃过。
“跟我走。”他重复了一遍,“夫人。”
郁蓝这时候已经从意外的重逢中放松下来,她支着下巴道:“我觉得现在很好,不想回去。”她不等陈折戟再劝,直接将他拉起来,道,“你跟我来。”走得匆忙,陈折戟连面具都没有戴。
郁蓝带他来到后院,来到她训练那些女孩子的地方。未来的女杀手们穿着一模一样的制服,同样扎起长长的麻花辫,正在学医药制毒,整个小屋子像个小小的实验室,熬制中药的味道十分呛鼻。但是每个小女孩的脸上都坚毅而隐忍,还带着隐隐的兴奋之色。
陈折戟何等聪明,郁蓝只低声说了三个字:“我的人。”他很快便明白了各种含义,看向这些少女的眼神变得不寻常起来。在他的印象里,女人天生就是在闺阁里待嫁,嫁出去以后相夫教子。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,女人也会变成令人胆寒的杀器。不过这真是一步狠招,谁会提防自己的枕边人呢。
“我不会跟你回去,”郁蓝看着一个女孩子,那小姑娘正谨慎地将药汁喂给角落笼子里的兔子,郁蓝闭了闭眼,道,“这里有我的一切,在这里我不依附于任何人。”
陈折戟听到这句话,眼神一暗:“不依附任何人?雷辰是怎么回事。”
郁蓝猜到他会拿这件事来说,便道:“我只是暂时跟他合作。”郁秀坊现在日进斗金,已经在各地开设连锁,她的小娘子军也进步飞快,她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真正地不需要依靠任何人。以这样的进度下去,那一天,并不遥远。
陈折戟明白她的意思,但是他并不想就这么妥协,他道:“我的耐心不如雷辰,郁蓝。”他已经被这一年的分离折磨地暴躁不堪,即使战场上斩杀人头也无法消除那种焦躁和嗜血之意。他不是附庸风雅的储君殿下,没工夫去追求什么距离之美。面前的女子是他的夫人,他要她回去,理所当然!她没有拒绝的机会!